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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,是小院的节日。
背倚密密的刺槐林,前临潺潺的溪流水,怀抱密密匝匝的丝瓜架。盛夏,我家的小院掩映于流淌的浓绿中。
每日,小院总是在鸡三番五次不耐烦地催促中慢吞吞醒来。“嘎吱——”长长的声音从门闩一直拖到地面,伴着奶奶的咳嗽,父母的低语,小院揉着眼皮打着呵欠醒了。
风拢了拢几绺游丝一般的云,别在耳朵后面,就算给天老爷梳过头了。微微的晨光扑进院子,屋檐下挂着的一长坨蒜头,一大挂玉米棒也被吵醒了。
烟囱开始吐白烟了,那是奶奶在张罗早饭。父母早出去了,他们要赶在早饭前忙点农活。我和哥继续做着美梦,等着浓浓的粥香把我们馋醒。小院,早醒的鸡开始了忙碌。丝瓜,在夜色怂恿下一顺溜从藤间挂下,一根根,一条条,比赛似的腆着鼓鼓的青肚皮。
白天,小院是丝瓜、鸡和奶奶的天下。奶奶围着粗布围裙,在丝瓜架荫凉下忙着人的饭猪的食,淘涤浆洗,日日手不闲脚不住,她在哪里鸡跟到哪里。这其间鸡们总能捡到几粒饭,喝上几口泔水,哪怕是猪食槽里扒拉几爪子也满足。没事的时候,奶奶会在院子里铺一张凉席,盘腿而坐,纳鞋底,捻棉线。鸡们依然在院子里转悠,不时跑过来歪着脑袋盯着奶奶手中的针线望,奶奶一声“去!”它们绝不会害怕,顶多是扑棱几下翅膀迈着方步往旁边慢条斯理地踱,也偶尔侧目向奶奶看几眼。那时,奶奶脸上的沟壑里,仿佛流淌着村前的溪流水,满盈盈亮晶晶。确定奶奶那里讨不到美食了,便去丝瓜架下讨生计。长长的丝瓜蹭一蹭,掌状的叶子啄一啄,最令它们兴奋的是及地的丝瓜花,黄黄的蕊足够它们研究半天。若是碰巧蕊间藏着蚂蚁、瓢虫、蚂蚱一类的活物,那自然是最称心的美餐。
院门口是一畦菜地。菜地四周一圈黄豆,此刻,它们正揣着饱鼓鼓的豆角,细细地数着今年的收成。菜地分成四块,种了西红柿、辣椒、茄子、黄瓜。每一种蔬菜都尽情舒展着自己的枝叶,蓬勃而优雅地立在风中。
午后,在奶奶的催促声中,我和哥乖乖地躺到凉席上睡午觉。我们眯着眼,耳朵却竖得老高。不消几分钟,奶奶鼾声起。我和哥大摇大摆走出小院,路过菜畦的时候,顺手带两根黄瓜几只西红柿,在衣襟上擦擦,往兜里一装,一溜烟就没影了。
落日举起画笔,开始为天空涂抹晚霞,四野游荡的我和哥兜着满袖乡风溜回小院,直冲小院东北角的水缸,舀上一瓢水,补充整个下午被阳光蒸发的水分。再从兜里摸出知了蚂蚱蟋蟀,运气好的时候还有黄嘴小麻雀。我们在丝瓜架下找一个隐秘处,把这些小家伙安置好,又寻了扫帚,满院追着蜻蜓跑。一扫帚下去三五只不在话下。鲜红的是战斗机,紫黑的叫黑心肠,黄色的称赛金花,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取的名。其中以鲜红的最为少见,紫黑的次之,黄色的遍地都是。阴天蜻蜓低飞易捉,那是连饭也不吃的。奶奶长一声短一声的唤,才勉强把蜻蜓放进蚊帐去端饭碗。
刺槐的梢头涂上了淡淡的水墨染料,村庄驼着浅灰色的影子向小院移来,密密的丝瓜藤架起了小院的黄昏。
小院热闹了。张大婶李大爷摇着蒲扇走来,丝瓜架下找凳坐下。请母亲看病拿药,请父亲针灸,那时,小院就是一个露天诊所。也有的纯粹侃大山凑热闹的。大人后面总跟着几条小尾巴,这些尾巴一进院门就会粘到我和哥的屁股上。我们借着丝瓜架捉迷藏,钻进蚊帐数蜻蜓,讲故事,甚至抓一只鸡,硬生生扒开鸡嘴把玩死的蜻蜓塞进去。反正就是小猫撵着尾巴转,没事找乐。
众人散去,小院沉寂。仰躺在凉席上,头顶的天空是四四方方的丝瓜架。簇拥的叶片与月光一样流泻着淡淡的灰。不像白天,叶片的绿有深有浅,有浓有淡,丝瓜的绿更是饱满鲜亮,整个小院,一层赶着一层的绿浪在涌动,在翻滚。
枕着月光,丝瓜架上蟋蟀和纺织娘在对唱,远处河塘边有蛙鸣,偶尔飘来荷香,杂糅着淡淡的野花香,不知不觉入了我们的酣梦。
如今,小院成了我永远的梦。某一个微雨的清晨,某一个无云的黄昏,某一个月圆的子夜,总期待它能不经意间走进我的眼帘。面对笋尖般的高楼,我不知何处寻觅她的踪影。
小院消失了。我没听见院墙倒地的轰响,我没看见丝瓜架倒下的残乱,
小院消失了,简单而干脆,平静而彻底。
小院消失了,落寞的风不知所措地刮着。
小院消失的时候,我不在它身边。
云朵是天空的脚印,牛羊是田野的脚印。小院,是我心坎上最深的脚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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